灰垩的天空似压抑了许久,在顷刻间爆发出来。雨滴如溃堤一般倾泻而下。顾九低着头,却没有感受到雨水冰冷的冲击。
一把雨伞遮挡住顾九单薄的身影,顾九微微抬头,却看见慕少安正仰头自顾自的笑着。
“瞧瞧,苏执教的一把焚天火倒是烧哭了老天爷。”
“慕师兄……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顾九抿了抿嘴唇,她墨色的眸子里似乎蒙着一层水雾。
慕少安转过头来,叹了一口气良久说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对错,无非是立场不一样罢了。”
顾九缓缓呼出一口气,慕少安见状却立马变了脸。
“不过,你还真是……”慕少安强抿着嘴唇,似要抬起手,但又一把甩了下来。
“慕师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知道我资质愚钝,方才只要提及魔女,我便莫名记不清事情了,但若不提及我又能记得有关她的一切。”
顾九张了张嘴,可她嘴巴刚一张开却又想不起要说什么了,就如同梦醒之时却想不起梦到的是什么,纵使她心里有万般情绪,思来想去只化作那魔女并不是坏人。
就和她在天宫的感觉一样,当被问及为何认为魔族女子是好人时,她的脑子里所有关于的记忆似乎被抽空了一般。
慕少安慢慢的踱着步子,似乎看出了顾九的窘境。他停下脚步定睛之时却愣住了,他看见那张精致且柔和的脸颊上乌黑透亮的眼睛反映着他的身影,她的眼角微微上浮,勾勒着一抹独特的韵味,而红润的嘴唇在白皙肤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红。
慕少安愣神间便顾九也看向了他。视线交互之时,他打了个寒颤,仿佛失魂了一般,而下一刻自己的魂魄带着寒冷的气息窜回自己的身体。
奇怪,这种感觉……
慕少安皱了皱眉,他再看向顾九时那种感觉又全然消失,仿佛在她的脸上盖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看不真切。
“慕师兄,你怎么了?”
顾九看着慕少安愣在那里,脸色略显奇怪,急忙轻声问道。
“噢……没什么没什么。”
慕少安赶忙自顾自的笑了笑,他抬手捋了捋自己凌乱而潮湿的头发。
“我刚刚把事情捋了一下,八成你被那魔族女子下了禁念术了。”
“禁念术?”
“没错,依我所见,你方才提到关于魔族女子的事是不是有种欲言而止的感觉。”
顾九听闻赶忙点了点头,慕少安微微皱眉,继续说道:
“是不是原本想说关于她的事但话到嘴边就记不清了。”
顾九点了点头。
“你再想想,那魔女和你分开前有没有对你做什么特殊的举措?”
顾九想了想,倒是记得最后一眼看见魔族女子抬起一只手指凑到唇边对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看你这般停顿那肯定就是了,因为你中了禁念术,所以想要说的话也说不出来。”
慕少安眼神中难以掩盖得意之色,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而那把雨伞依旧稳稳的悬停在两人之间。
“难怪掌门会有如此态度,或许他早就看出你中了禁念术。”
“不过话说回来,中了禁念术虽然说不出关于施术者的一切,但被施术者的主观判断不会被歪曲修改……”
慕少安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么看来,那魔族女子确实没有加害你的意思,相反……”
慕少安扭头再次看向顾九。
“她或许是在保护你……”
他的目光在话音落下时凌厉了几分,顾九呆立了一下,但很快慕少安笑了笑,脸上又浮现出一抹奇怪的神色。
“顾师妹,你该不会真的认识那名魔族女子吧。”
顾九的眼睛闪动了一下,但她张口之时却又无言可说。
“忘了你中了禁念术,即便你真的认识她,此刻问你也毫无意义。”
“也罢,差点忘了正事。”慕少安拍了拍脑袋,“先前听苏执教说起过,你的心脉达到了二阶洪武中期,在归逸宗里二阶中期以上的弟子可以去藏玄塔了。”
“本来这事儿得苏执教带你去的,这不,赶巧了,你苏师兄现在的样子恐怕没能力带你去了,我就勉为其难顺路带你过去吧。”
慕少安昂着头笑着说道,“你可要在苏执教面前多让他在我爹前美言几句!”
“没问题的慕师兄。”顾九点了点头,接着轻声问道:
“不过慕师兄,这藏玄塔又是何处?”
“藏玄塔是归逸宗存放门派经书的地方,里面有着各种宗门收集的仙法秘籍以及古文经书。”
“古文经书可以随意借阅,而仙法秘籍则有着严苛的审批制度。”慕少安拖长了尾音,似有意无意的看向顾九。
“不过嘛……对于刚到心脉二阶的弟子而言,可以直接换取一本防护心脉的心法法诀,一方面可以做防身备用,另一方面有助于心脉的提升。”
慕少安话音刚落,空中雨伞顺势倒立过来,不待顾九反应,他一把拉住顾九跳了上去。
雨伞化形瞬间大了一倍,夜九被一股气流温暖的包裹着,雨水在他们二人身边被无形的格挡开,像是套上了一层薄膜。
“走吧,带你见识一下藏玄塔!”
雨伞迸发出一道青色光影,接着一跃而上,冲上云霄,顾九本能的闭上了眼睛,然而在气流的包裹中一点冲击都感觉不到。
顾九想起当初在白苍离的飞剑上简直是遭罪,现在看来乘坐的体感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周围的光影快速划过,雨伞带着二人穿梭在云层之中。慕少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右手作法诀,一道青色纹路在其指尖浮现,接着周围的阴沉的景色开始扭曲,拖着向后的残影,拉长了空间一般。
顾九险些一个踉跄,待她反应过来,周围的云雾突然消失,雨伞似越出水面一般冲破厚厚的云层,顾九眼前一片广阔的阳光,空旷的蓝天似不夹在任何杂质,而身下则是翻腾的墨色云海,汹涌而澎湃。
“好美啊……”
夜九不由的呢喃道,她放眼眺望着四下,广阔的空间令她心神澎湃不已。
“那是当然。”
慕少安笑着说道,他眼中倒映着广阔无垠的蓝天,忍不住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顾师妹,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慕少安没有回头,淡淡的说道。
夜九没有多想,便嗯了一声。
“我听闻你三年前在天志教首楚副门主引荐之前曾在他处修行。”
夜九听闻却觉得几分好笑,所谓修行,也就一师一徒。她抿了抿嘴,脑海里又浮现出那熟悉又模糊的身影。
“我还听说你的器灵就是你原先的师父给你的?”
“是的。”夜九干脆的说道。
慕少安缓缓回过头来,眼中浮现出一抹特殊的神采。
“我听苏执教形容过你的器灵,可否告知一下你先前师父的名号?”
慕少安缓缓的说道,话音越拖越长似乎期待着什么。
顾九微微底下眼帘,她张了张嘴,迟疑片刻还是喊出了许久未说出口的名字。
“我师父叫白苍离。”
“白苍离?!”
慕少安张大了嘴巴,他的神色被拉扯到极度夸张的模样。
“怎么了。”夜九微微向后缩了一下,在她印象里白苍离一名除了在万妖王那边给了她些许震撼,其他完全就一不靠谱的老头。
“你确定你师父是叫……白苍离?”慕少安一字一顿的说道,脸上似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没错啊。”顾九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慕少安咽了口唾沫,他上下打量着顾九,沉默良久后却自顾自笑了起来。
“顾师妹你准是在开玩笑,这白苍离的名字是你苏执教拿来唬弄你的谈资吧。”
“我没有。”顾九皱了皱眉。
“好了好了,我是没想到你居然能提出白苍离这个名字,你难道不知道白苍离可是封魔之战时的修士,都已经是四百多年前的事了。”
“四百多年前?”
“对啊,且不说这个名字对于归逸宗有什么含义,你说你师父是白苍离就好像在说掌门师伯是种田的农夫一样。”
夜九皱了皱眉,她一脸严肃的看向慕少安,慕少安脸色的笑容还未褪去,但他很快收敛了笑容,只觉得一股扑面的阴冷,像极了在面对蓝眸无相鬼时的感受。
“顾师妹,你可知白苍离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慕少安脸色苍白起来,他的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白苍离可是个欺师叛祖的嗜血狂魔!”
“什么?”
慕少安喘息了一下,他的眸子不住的颤抖起来。“你不会只知道他白衣飞剑的名号吧。”
“当年白苍离也是归逸宗的弟子,封魔之战时,白苍离身为尚同一脉残忍杀害了同门五十多名弟子,其中包括三名执教弟子,放走妖女的罪魁祸首。”
“不可能!”顾九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总是笑嘻嘻的从小养大自己的白苍离是个嗜血的叛徒。
“哎,你不信可以去问楚副盟主,当年他可是在场唯一活下来的弟子了。
“他当年可不是空口无凭的,在藏玄塔的顶层还封存着他当时以血忆之法融成的记忆锦书。”
“记忆锦书?”
“没错,记忆锦书是一种特殊的法术,会将施术人的某段记忆直接提取镌刻到丝绸锦缎上形成的文书。”
“而观阅之人的神识会直接进入到锦书之中,直接体验当时施术人的视角及感受。”
慕少安看着紧皱眉头的顾九,继续说道:“掌门师伯当年就是看了楚副门主的记忆锦书,才将他提拔成天志一脉教首一职的。”
“你可以不相信我,总可以相信掌门的判断吧。”
顾九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他脑海里白苍离的身影似乎变得愈发陌生。
“可是,如果我师父真是嗜血的叛徒,那么为什么当年我拜入宗门拿着我师父的器灵面见楚副门主没有任何推辞和异样。”
慕少安一下愣住了,他抬眼看着顾九,“你刚刚说你当年拜入宗门的时候还给楚副门主看了白苍离的器灵?”
“对啊,我师父当时说,给楚副门主看过后他一定会收下我。”
慕少安深深吸了口气,楚副门主可是当年在白苍离残忍行径下唯一活下来的人,怎么可能看见白苍离的器灵不为所动呢?
“额,也许太久远了吧,毕竟也都是四百年前的事了。”慕少安面色有些难看,他曾经偷偷溜到藏玄塔最高层处亲眼看过那片记忆锦书。
他不会记错的,那血色的画面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以及那张癫狂无比的脸!
正是白苍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