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找的车行足够阔气，甚至还有租房服务，不过很少有人住进去。

    因为老话儿说的好——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些人素来狡诈奸滑，能给你提供正常服务就已经可以烧高香了，如果还有额外要求，他们就会极尽吃拿卡要之能事，狠狠宰你一刀。

    更别提他们还联合了，你不出点血，都对不起他们对你钱包的苦心算计。

    但陈玉这家伙属实是流年不利，啥倒霉事儿都给他碰上了。

    “你是萨德，对吧？”

    小姑娘虽然是个五尺差半寸的矮个子，和两米高的巨汉体型相差甚远，但陈玉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知道很多技术都能改变体型，有些甚至连源石技艺都算不上，所以连他都学过一点皮毛。

    再加上她竟能潜藏在车底混入城中，还能坚持这么久，这份身手和耐性让陈玉起了疑心，故而诈供她的身份。

    只见小姑娘身体一缩，肌肉绷紧，却牵动伤势，又吐出一大口血。

    事已至此，陈玉哪能不知道她的身份。他都快哭了，以萨德身上的命案官司，万一他被人当成共犯，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死。

    即使把她拿去换赏金，他一介白身，没有背景，有没有兑换资格都还两说。就算兑换到了，还会被“官民汇率双轨制”盘剥，再加上层层贪墨，最后也拿不到多少，白白便宜那些贪官墨吏，他才不干这种事。

    所以生活就是这样，往往给你许多道路，你却总会去选最差的一条。

    陈玉维持着喜怒不形于色的本性，安抚小姑娘道：

    “你在此地不要行动，也不要出声，我去去便回。”

    小姑娘仍在挣扎，血吐了满地。

    他蹲下身体，将某件物品交于小姑娘手上，同时承诺道：

    “我定然不会加害于你。”

    大概小姑娘感受到他的诚意，果真停止了动作。他便放心离去，首先是不动声色地将车马安置完毕，然后站在库房门口等人到来。

    还没等多少时间，一位小伙子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客人，您要的绷带，还有青霉素，都在里面了。”

    “呵，你来得挺及时啊，不早也不晚。”

    “客人说的什么话，我可是跑了两条街，好不容易找到药店买的，那药店老板真不地道，看我要得急，竟然坐地起价，我可是和他磨了半天嘴才砍下价格，所以耽搁了时间，客人看我这么辛苦的份上，能不能……”

    陈玉冷笑了两声，摸出一枚银币扔了过去。

    “给我找间僻静的房间，我等着用，辛苦费算在里面了。”

    “好勒，客人，包我身上，一定给你找到满意的房间。”

    “回来，别急着走，给我再弄超大号的箱子，行李箱坏了，没地儿放东西。”

    “箱子是有，但客人要那么大的尺寸是要……”

    “放刀枪。”

    “诶，得嘞，我这就给你去拿。”

    陈玉拿到箱子，回到库房，从货物中取出一张毛皮，将小姑娘裹在里面放入箱中，又添了些缓冲之物，避免磕伤了她。

    随后，陈玉取出一张鬼画符，默念咒语，周围吹起飒飒阴风，地上血迹竟然渐渐淡去，仿佛有鬼神在飨食祭品一样。

    但很快符纸爆成碎片，不详之感顿时消失，但血迹已然了无踪影。

    处理完现场后，他提起箱子，缓缓步入预定房间，把急着献殷勤的服务员轰出去，关起门来，先将自己的伤势处理好，再将小姑娘从箱子里放出来。

    光线明媚，小姑娘耳畔翎羽俏丽，陈玉这才知道她是黎博利族人，但他很快忽视了这点细枝末节，说道：

    “姑娘若是信得过我的医术，还请不要避讳。”

    说完就给她宽衣解带，查看伤情，发现她周身遍是刀伤箭创，但幸好都比较浅，暂时没有大碍。只是全身骨头骨折错位不少，脏器也受了损伤，已经威胁到生命安全。

    陈玉费了好大一番手脚帮她正骨复位，用夹板绷带三角巾固定住，又给她的伤口清洗消毒包扎一条龙，还给打了青霉素防止感染。

    至于脏器受损，陈玉对此毫无办法，他也只会处理外伤而已，对内科一窍不通。

    “我送你去医院，那里有专业的医师，你看如何？”

    陈玉的治疗手法相当粗糙，疼得小姑娘冷汗如雨，眼睛都快翻过去了，但她依然摇头，死活不肯去医院。

    “那你挺着，别死了，我给你熬药去。”

    陈玉出了房间，又回到库房，在放杂物的马车里翻找，终于将医书找了出来。

    “复元活血汤，七厘散……好多治内伤的方子，该选哪个好呢？”

    他在内科方面的的确是小白，属于拿着答案都做不对的差生。

    没办法，他只好折回去，坦然告之：

    “治疗内伤，实非我长。这样，我选‘复元活血汤’与你服用，再以‘七厘散’外敷，如若不治，便将你葬于青山，每年祭拜，不使你变为孤魂野鬼。”

    小姑娘眼神一翻，晕了过去，陈玉只当她答应，便放手施为，死生只看天命。

    ……

    25日，早上1时，科西切一行人才赶到瓦连京城。他们一接近南部正门，便看到城外伏尸遍地，红汤沃雪，人人如丧考妣，空气中还有浓厚的血腥气味郁结，久久不能消散。

    但当科西切下车时，氛围瞬间一凝，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在公爵面前造次。

    列维奇硬着头皮上前，期期艾艾地欢迎道：

    “小人列维奇，公、公、公爵大人大驾光临，有、有失远迎，但还请大人稍待，等小人排除完危险后，再请大人入、入、入城。”

    “何事至于如此惊慌？”

    “禀大人，赏金猎人萨德光天化日行凶杀人，城门令大人不幸惨遭毒手。小人本已用震爆弹压制住他，但他却躲入商队车马之中，因此小人正在排查，相信很快就能将他揪出来。”

    科西切还未出声，只见他身后转出一人，怒斥道：

    “车马拥堵，人群密集，你竟敢使用震爆弹！难怪现场如此惨烈！一定是震爆弹惊吓马群，发生了踩踏！”

    科西切：“这位是小女塔露拉侯爵。”

    “原来是侯爵大人，小人也是逼不得已啊，若放任萨德行凶，死者不知凡几，我也是为了尽快制服暴徒才出此下策呀！”

    “还敢狡辩，死者大多七窍流血，只有三成为兵刃斩杀，你当我是瞎子傻子吗！啊！”

    列维奇被塔露拉怼得支支吾吾，汗出如浆。

    科西切不知为何，帮他解围：

    “女儿，我们初来乍到，不可多生是非，先且退下。列……”

    “小人列维奇。”

    “列维奇，你可否详细描述萨德特样貌？”

    “他是男性，种族为乌萨斯，身高两米，国字脸，八字胡，武器为此柄大斧，走的贴身近战路数。对了，他还在战斗中做过祈祷，神名是……是……对了，是维列斯。”

    科西切脸色陡然一变，表情露骨地险恶，心中话语脱口而出：

    “他竟失手了，废物……”

    他随即反应过来，止住话头，温和地说道：

    “列维奇，我看你恪尽职守，可堪大用，我会举荐你为新的城门令。”

    “谢公爵大人赏识，在下必鞠躬尽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必多谢，你将萨德兵刃交与我，我自有办法了结此案。还有，你也不必继续搜查了，维列斯的神官都有变化之能，你找不到他的。”

    “是是是，快来人，搬开路障，迎接公爵大人入城！”

    科西切收下大斧，撤下笑容，表情凝重如铅汞一般，一言不发地回到车上，绝尘而去，一路直奔瓦连京的府邸。

    瓦连京早就知道科西切到来的消息，心中慌张不已，哪怕是谢列克架炮轰城都没科西切亲临带来的压力大。

    不死的黑蛇积威千年，神秘而恐怖的形象烙印在每一个帝国人民的生命里，无论是祖父的训诫，无论是祖母的童话，无论是父亲的抱怨，无论母亲的斥责，里里外外方方面面全都有他的踪迹。就连街头的儿歌，也会有“不死”“魔咒”等字眼，提醒人们敬畏他的存在。

    他是活着的历史！他是活着的神！

    而他将作为钦差，来调查自己了！

    此时，哪怕是侯爵的权位都不能镇压他内心的慌乱，他战战兢兢地准备迎接科西切大驾，大门上的铜扣被磨亮了三次，全家人都换上严肃的正装，务求不会失了礼节，使贵人心生芥蒂。

    1时3分，在所有人屏气等待中，大门叩响了。

    管家算准时机，在第二次叩响到来之前打开大门。极为沉重、甚至能抵御炮火轰击的家门被绞盘和锁链徐徐吊起，嘈杂地金属咬合声仿佛在诉说这个家族百年的风雨。

    而一个历经千年风雨的传奇迈入大门，身后卷起冰雪与烈火。

    立刻有仆人为他接风洗尘，并有杂役跑出去安置停在外面的车辆。瓦连京也快步向前，表达自己的敬意：

    “科西切公爵，塔露拉侯爵，瓦连京在此恭候大驾，二位不辞辛苦为帝国奔走，实乃吾等楷模，在下已备好酒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瓦连京侯爵客气了，同为帝国效力，何分高下尊卑之别？”

    “公爵大人说笑了，在下岂敢僭越，不知公爵此来，有何指示？”

    “奉陛下诏令，命我为钦差大臣，垂询西北，照鉴鄂河，原有权柄，尽数恢复。”

    “哦？恭喜公爵大人重复荣光，在下愿为大人执鞭随镫，只是，有一事还请大人为我做主，不然在下实有不甘，恐不能尽心为大人效力！”

    “你心中所想，我早有计较，然而此事盘根错节，牵连甚广，还须迁延时日。”

    “大人，这……”

    “我的女儿，你从来没有尝过西北冻原的美食吧，今日倒有口福了，来来来，我们进去，我都闻到香味了。”

    科西切笑眯眯地将塔露拉引入内庭，留下瓦连京一个人在那里咬牙切齿。

    旁边的管家看到主人被冷落，上前请教道：

    “大人，科西切公爵已至，还要派人骚扰第三军团吗？”

    “当然要，谢列克那个老乌龟，如果他沉不住气和我们打一下就好了，军事主官攻击封疆大吏，光是这个罪名就能让他五马分尸。现在只能继续骚扰，让公爵大人明白事情急迫，这样才能尽快结束此事，早日回到家园。”

    瓦连京想了想，让管家附耳过来，交代了骚扰细节，然后去陪科西切宴饮，席间谈笑风生，一团和气。

    是日傍晚，对岸第三军团驻军扣押一走私车队，得到许多肉食酒水，士兵贪嘴，便擅自取来烹食，结果全军上下腹泻不止，夜晚营中灯火通明，连宵禁都无法维持。

    第三军团的愚蠢很快传入科西切耳中，他愤然作色，扬言要整顿军纪，并申饬军团长谢列克，总之是说了一大堆豪言壮语，把旁边的瓦连京激动得热血澎湃，差点就请公爵在黑灯瞎火中启程出发了。

    幸好瓦连京还有点理智，借口夜色昏暗，请求科西切暂歇一宿，明日再和他同去与谢列克交涉。

    但科西切称钦差不可与官僚交往过深，拒绝在瓦连京府上留宿。

    “公爵竟如此谨守朝廷惯例，在下倒还有一法，别克斯基子爵贪赃枉法业已伏诛，名下房产却还并未拍卖，在下便擅自做主将其赠予大人，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于是科西切便在原别克斯基子爵府下榻，并将门牌改为科西切公馆，以示他要在此长住办公。

    对此瓦连京毫无异议，乌萨斯帝国的钦差任期最高可达6年，科西切公爵重望高名，又担负大任，设置一个常驻办公点以备不虞，太正当了。

    正当得他也打算把买下周围房产，设置监控以探听情报了。

    但这种事还是徐徐图之，被公爵大人察觉到就不美了。

    再说，他也知道科西切有权无势，除了宝贝女儿之外再无翼助，而自己的家族已经经营百年，举城上下皆有耳目，初期放松监视以示好对方，问题不大，完全可以接受。

    于是瓦连京怀揣着“十七张牌你能秒我”的心态，美滋滋地回去静候佳音。

    然后26日凌晨时分，十数名身穿藏青色夜行衣的不明人士翻越墙壁进入公馆。这些人不行那梁上君子之事，反而去往灯火阑珊的正厅里等候，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身上长有黑色鳞片，结成一队警戒四周；另有四人寻了舒服位置散漫地闲坐着，但都故意将兵刃法器露出一角，显然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人影闪动，却无半点声息，他们似乎都不愿意在正主到来之前破坏气氛。

    所以，只有科西切的脚步声踏碎了无声世界，将所有人引至征途。

    身长黑鳞之人肃然起敬，他们全部簇拥到科西切身后，仿佛荣耀的近卫一般，凭空升腾起骄傲和狂热的气息，如果科西切有那个意愿，他们随时都会为敬爱的神明赴死。

    “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的卫队，对外则宣称你们是从黑市里买回的异族战士，所以你们暂时和奴隶士兵住一起。去吧，我的信徒们，我即为不死者，与你们永伴世间，一同见证伟大的乌萨斯的崛起。”

    “黑鳞”们飘飘然地离开，步伐与喝了假酒的乌萨斯族人一致。

    其余四人则冷眼旁观，对怪诞的一幕不予评价。等“黑鳞”们消失后，一位剑士走上前，掀开夜行衣，露出无色的眼眸，竟是一位乌萨斯族盲人：

    “赞颂黑神——切尔诺伯格，神官伊凡，向不死的科西切参拜。”

    手持稻草人的乌萨斯女术师：

    “赞颂冬与死之神——玛莎娜，祭司西琳，向不死的科西切参拜。”

    身穿罕见素衣的乌萨斯双刀刀客：

    “教徒莫斯利，惟愿与鲁尔萨卡共舞一曲的迷茫者，向不死的科西切参拜。”

    始终维持笑容的乌萨斯黑暗女巫：

    “我是恩德雅，代祖母巴巴亚加向您参拜。”

    这四名男女竟全是异教徒，而且他们的实力强横非常，单看战力而言，他们比目前塔露拉还要强上一筹，即使和皇帝的内卫一对一正面交锋，纵然不敌战败，也能让对方不死也残。

    各方势力千算万算都没算到，科西切的神明身份，究竟意味着多么庞大的底蕴。嫡系暗弱又有何妨，雇佣客将充实战力不就好了。人脉，或者说神脉，同样是实力的一部分。

    伊凡又道：

    “吾等应神谕而来，襄助公爵共图大事，还请公爵大人勿忘承诺，帮助我们的神明从黑暗中复苏。”

    “哼，你一个小小神官，不配对我指手画脚，即使你的神明来此，我也照样不惧他。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我自会履行承诺。”

    “公爵何故如此恼怒？”

    “恼怒？若是我恼怒，你们早就被送上异端审判席了。我与你们五家联络，你们却只来了四人，难道是我面子不够，请不动你们这些过世神明不成？”

    “五家？还有谁未至……”

    “啊哈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闹钟坏了结果睡过头了。回头我将闹钟铺子砸个粉碎为你解气，如何，不死者大人？”

    话音未落，一男子撞破窗户闯了进来。细看此人，身高七尺，容貌周正，束发右衽，青巾绛袄，佩刀负剑，文武兼济，颇好任侠，真是堂堂男儿。

    “竟然是你？”

    伴随着科西切罕见的惊愕声，来人促狭地自我介绍道：

    “吾乃雷神佩伦之死敌，大地、水与冥界之神——维列斯之神官——萨菲尔德，参拜不死之神——科西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