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满间屋，六娘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起身披过外衣绕过屏风来到席边而坐，看着窗牖上摇曳的树影她不顾外面大风依旧推开了窗户刹那间月光将她笼罩，她抬头望向那皎皎明月眼角不知不觉落下一滴泪，月光静静躺在小案几上，她的手心里，她就像捧了一手虚无的山间溪水冰凉而刺骨。
她从怀中拿出他送的那把精细雕刻的银匕首，手指尖轻柔的抚过刀柄之上的韩字时脑海立即回响起了他的话。
“文喜，刀所忍者必为万恶之徒，刀尖所对处定为不公。”
看着窗外初生嫩芽的桃树，前年的一景一物慢慢浮现在眼前。
还记，也是三月桃花盛开之季也是我的生辰，我本就不重视什么生辰他却记得清楚。那日他拉着我骑上马就跑到了城外十几里地的桃花林去赏花，可以说那是我认识他以来他做过最浪漫的事以至于我至今深刻。
那日入桃林时天色已近黄昏我们就静静坐在桃树下吹凉爽的春风，闻诱人的花香，看最美的晚霞，他会吹箫，当日就给我吹了一首闻所未闻的曲子叫《如愿》，他说希望今后的我若有所求皆可如愿。
初次倚在他的肩头世间仿佛如此美好，我的心哪得如此安心？有他在的世间我有处可寻有处可去，没有了他我会如何，我不知道！
可现在没有了他的世界在我眼里一切都失去了鲜活的颜色一切如此死气沉沉。
六娘捏紧了匕首心里难受咕哝：“你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说的倒极是好听，相思入骨，人如魂空是我又不是你。”
……
辰初一刻，素日藏于浓云之后未崭头角，天色冥冥空气清透，府中晨雾弥漫，四下芳草青嫩根根携抱滚滚露珠，树丫间绿芽娇脆朵朵花苞含苞待放，此时府上慢慢明亮侍女仆从掌灯的掌灯，打扫的打扫，由是后院里的厨房热气腾腾。
厨房里冯嬷嬷忙碌的巡视在各个炉灶之间，指着那打瞌睡的看火丫头就怒骂：“嘿嘿嘿，你个死丫头~要打瞌睡回家打去。”
小侍女惊醒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嬷嬷~奴婢不敢了！”
冯嬷嬷白了眼那小侍女又见得不远处发呆的侍女走过去一通呵斥：“大清早的发什么呆，请你来是当主子的？火烧大点！照你半天送一根的架势，这水是要烧到猴年马月？”
“是是是，奴婢知道了！”那侍女忙不迭的架柴火。
冯嬷嬷此人身宽体胖，在府上做了十几年活，前两年才做到了厨房总管一职，也终于是苦尽甘来不在是个做活的奴婢，这摇身一变就褪下了身上的青衣铜饰穿上了藏青色夹缬襦裙带上了银灿灿的银饰，最是夸张的就是她发髻上那根贯穿整个发髻的鸟头的大银簪子，而能如此穿戴的也就只能是府里的一等嬷嬷装扮。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给我每日的卯住劲儿了，不想着只做个粗使丫头就好好干，干的好地，干的快地，就不怕你不被夫人娘子些的赏识。”这冯嬷嬷平日里嘴巴是损了些，但说的却也真真实实都是大实话。
冯嬷嬷刚说完转而看着木桶旁的三个男奴磨磨蹭蹭的就急了：“水烧好了就赶紧的给偏堂搬去，各院的夫人，郎君，娘子的仆从都在偏堂里等着取水呢，还在这磨什么呢？你们一个个身板子硬朗着怎么还能被一桶水镇住了不成？”
“哎~是的，是的，奴婢等这就搬去！”三个男奴有苦难言，这大木桶子是被热水弄的又热又烫，手放哪都不是，三人瞧着随便就拿过了灶上三块抹布垫在木桶上跑了。
那正收拾灶台的师傅一转身瞧了大骂：“我的抹布，你们三个~可得给我赔了！”
“听到了！听到了！”那三个男奴回应。
辰正一刻，天色彻底明朗，阿十才从厨房带人取水赶来，这刚转入屋里又见趴在小案几上睡了一夜的六娘心疼，她扭头朝身后的两个侍女吩咐：“将东西备好，一旁侯会儿。”
那两侍女点了点头转去了净房，阿十走近瞧了瞧只见六娘脸上干却的泪痕，浮肿的双眼和手中紧握的匕首想来又哭了一夜。
阿十轻轻摇醒六娘小声讲：“今日初一全家该去慈寿堂给老夫人请安。”，眯着眼的六娘本想赖着但听见给老夫人请安瞬间头清目明、精神抖擞了起来，刚想起身不成想腿脚早已麻木缓上许久才恢复过来。
“快快快，扶我一把莫去迟了。”她忙若打了鸡血。
半道上秦沁看见了前边的六娘便加快了步伐追上：“六娘！”
听见声音六娘扭过头正见秦沁微微一笑，这一路上一个人也没瞧到她还以为自己迟了，这恰好遇见秦沁想来到还早了。
“阿姐！”六娘身子微微沉了沉。
“六娘起的好早，吃了吗？”秦沁问道。
六娘摇头：“没，我原以为自己迟了，怕误了给祖母请安梳洗好后就匆匆忙忙往慈寿堂去呢！”
秦沁笑了笑从腰间那绣的好看的布囊中抓出了一把果仁递去讲：“下次可要吃了早饭在去，祖母喜欢清净不大喜欢一屋子人在她院里，更别说用膳了。你回来也有大半年了这期间祖母可曾叫我们一并用过膳？”。
六娘乖巧的摇了摇头看着手里的不知是什么的果仁问：“阿姐将解馋的给我了，阿姐吃什么？”说话间又偷偷的偷分了一半给身后的阿十。
秦沁两眼一弯又从囊中掏出了一些：“六娘放心阿姐装了满布囊的。”
二人有说有笑边吃边聊前去了慈寿堂，去时祖母并未召见，刘嬷嬷只让她们在堂上自个儿侯着。
“二位小娘子来的早，老夫人正起呢！老奴要人从小厨房拿了些糕点茶水给二位小娘子垫垫肚子！”刘嬷嬷来差人将东西放置在两人胡床之间的茶几上，秦沁十分乖巧谢了谢嬷嬷，而那刘嬷嬷也是回了个微笑就离开伺候老夫人去了。
六娘回来半年见过祖母不过七次，私下也并未得祖母召见过与祖母关系十分之淡薄，不过瞧来祖母身边的这个刘嬷嬷倒与秦沁关系匪浅，倒是听府上小侍女私下说起过秦沁曾养在祖母身边两三年。
“祖母很喜欢阿姐！”六娘嘴角浅浅上扬，抬手捻起一块糕点尝了尝入口即化软糯香甜，桃花的清香瞬间溢满唇齿只闻桃花香不闻其它味儿，在次吃到日思夜想的味道六娘却难以下咽。
“祖母清心寡欲，平易近人只是喜欢安静，不是府里传的凶巴巴的。”秦沁耳语。
六娘故作吃惊露出原是之神色与秦沁对视而笑。
六娘试探着问：“我听说祖母明日要去灵古寺静修？”
秦沁眉头一挑十分吃惊：“你怎知，祖母可谁也没告诉呢！”
六娘眨了眨眼：“阿姐不就知道吗？”
“二位妹妹来的好早！”此人声如燕语莺声悦耳动听虽不见人听其声便猜着了是谁。
秦乐与秦易之昂首阔步进入堂上，六娘秦沁见起身行礼：“二兄长，四阿姐辰安！”
“二位妹妹辰安”二人回礼便随即坐了下来，堂上的侍女连忙奉上茶水。
四人谁也没说话自在堂上坐不言半句多，渐渐阿耶夫人与兄长和三阿姐到来，我们四人起身着礼问安。
“不必如此拘谨。”秦父邀众人就坐，堂上丫鬟就些开始伺候，须臾，老夫人出来一堂大小纷纷敛衽行礼。
“阿娘康安。”
“祖母万福。”
六娘看着华发斑白大不如往前的老夫人心道：斗了一辈子，强势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败给了时间。
“坐！”老夫人摆了摆手。
“阿娘，儿子携一家向阿娘请安！”秦父看了眼子女将目光落在老夫人身上十分期待着老夫人多说几句。
“好，有心了！”只是简简单单一如既往重复的四个字老夫人便不在多说却也未遣退众人今日反倒是多留所有人多坐了会，老夫人静静听着这一窝人一人搭一句的唠家常如今她是累的不想多说一个字这样看着众人以是知足……
人人有说有笑唯独六娘只字不提，她抬头注视着眼前和谐的一幕感到孤寂，她的心始终有一层厚厚的隔膜，她静静站在这层隔膜之后她无法插足也无心置身其中眼前的这个所谓的家。
秦煜之这才发现沉默在一旁的六娘还以为她这是刚回府上有些害羞很是热心的将她拉入其中。
“小六，身贵者敬于身卑者而被世人耻笑，而身卑者敬于身贵者则又遭人睥睨阿谀奉承！你对此作和看法？”
这时堂上鸦雀无声，突然被叫，六娘回神先是愣了愣才又笑了笑：“六娘才疏学浅……”
“哎~无妨，你只管说说自己的看法。”秦煜之十分热情硬要磨磨小六那害羞的性子。
六娘瞧兄长这架势她若今日不开口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
六娘浅浅笑罢道：“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不错！”秦煜之很是赞赏，其余人漫不经心的笑了几声。
六娘撇了一眼阿耶依旧淡漠的脸亦是一般冷淡完完全全不似上一秒如此夸赞其余子女的模样，他能对所有人笑，谁都可以，唯独自己。而她或许能原谅任何一个人却无法原谅他这个阿耶。
……
所有人皆各自回了自己院中，老夫人却还坐在堂上不知看向何处眼见就是走神发呆。
“老夫人”刘嬷嬷小心翼翼将她叫回神本想请进屋里，老夫人只是悠然自得的挥了挥手示意等会。
片刻果然丫鬟进来通禀：“老夫人，六娘子候在门外说是东西落下了。”
“要六娘子进来吧！”刘嬷嬷懂了老夫人的意思是叫人放进来。
六娘带着阿十盈盈而来，姗然而至身子微微沉了沉：“祖母万福。”
“坐吧！”老夫人右手拨珠，左手枕在胡床的手柄上漫不经心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六娘倒不诧异兄长已经同她说过了，浅浅笑着点头自若回道：“都收拾好了。”
“回去用过午饭了在来！”老夫人冷冷且缓和的讲。
六娘诺诺回：“是！”
刘嬷嬷看着出门的六娘疑惑将老夫人扶入里屋：“老夫人浴佛之事六娘怎会知道，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带上六娘一同去？”
“每年浴佛节前夕皆大郎在安排，大郎心疼这个妹妹，昨日足足赖在我这许久，烦都要给我烦死了。”老夫人笑。
刘嬷嬷恍然大悟忍俊不禁：“我说昨日大郎怎么大包小包的在这来做功课了，原来是来耗老夫人耐心的。”
“无妨瞧这六娘脾气温顺倒也安生性子安静不好动也烦不到我哪儿去，带上她也无妨。”老夫人叹又躺回榻上。
刘嬷嬷便在一旁陪老夫人聊天：“说起六娘，老奴依稀记得儿时的六娘可是个胡孙子上蹿下跳，那不是一般的活泼，反倒是三娘性子沉不好动如今倒生反过来了……”见老夫人闭目养神，刘嬷嬷便就悄声退下。
“眼见都午时了，老夫人还赶我们出来。”阿十不理解难道一顿饭会少块肉？
六娘不以为意：“她所偏爱之人死于偏爱之中，一生无情胜有情，家里人不会得到她的任何偏爱但正是如此她也偏爱了所有人。这是原则问题，她能一直这样坚守我也很是佩服！”
“这这……”阿十听的脑袋直打结：“六娘说的阿十扭不过弯。”
六娘转身一指弹在她脑门：“你这脑袋啊！”，叹息小声道，“祖母是县主，秦府世代皇商，秦府与皇族联姻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祖母身份金贵不卑不亢招婿第一条便是一生一双人，可到头来还是抗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入了这秦府，祖母一生不愿祖父纳妾，可惜祖母嫁入秦家三年来才只生下一个女儿，曾祖母看着人丁稀薄的祖父硬逼着祖父纳了三门妾氏，二人关系也在那时有了裂痕。”
“女儿？”阿十震惊原来秦郎主还有个阿姐。>> --